那个初夏的一个中午,我正养尊处优地午睡,一串急剧的砸门声把我敲醒,开门一看,俩陌生人堵在门口。其中一胖乎乎的白脸大汉开腔道:我,高洪波,这位陈建功。听说你打球挺凶的,特来领教。
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,前些日子我刚拿了个乒乓球冠军,就老有人隔三岔五地“找碴”。这不,叫板的又来了。
我嗫嚅地问:二位是几段高手?
姓高的抢答:也就作协前二。
来者不善,善者不来呀。
忐忑不安地到了乒乓球室,三人也不说话,直接开打。头一轮,本人顺利拿下。我嘴上说,承让承让,心里话,却原来是俩纸老虎。对方黑着脸,并不搭话。噼里啪啦,呼哧带喘,几盘轮番大战,硝烟散尽之际,又让我得手了。
二位爷累个贼死,瘫在地上。
建功拱手说,不打不知道,一打吓一跳,果然名不虚传,服。
洪波喘道,也忒猖狂了,可跟国家女队决一雌雄啦。
因了陈、高二位“新秀”的加盟,加之原先搞评论的雷达和搞影视的彭家瑾,文坛上“四条汉子”全齐了;小说家、散文家、文学评论家、影视评论家,都占了。
乒乓球名人俱乐部,开张啦!
要说俱乐部,软件绝对是“上流”的,硬件可就够“下流”的了。乒乓球室为地下仓库改建。刚进地下,黑咕隆咚,名人们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,须搀着,扶着,呼着,喊着,才不至于丢失。拐过一个幽幽的犄角,穿过一条臭臭的走廊,再合上一只裸体的电闸,顿时,昏暗的灯火照在了破碎的窗户上,映在了尘土飞扬的桌子上,洒在了满是果皮、烟头、报纸的地面上。球室简陋则简陋矣,然而就这,在中国权威文化机构高度密集的沙滩大院内,却引无数乒迷竞折腰。
众名人一到球场,即脱衣,换鞋,喝水,抽烟,接着做些种种奇形怪状的赛前准备动作。然后轮番上阵,轮流坐庄。一般说来,稳坐庄者,是老彭,我屈居第二。其余败者,或盘腿打坐,或调理气息,作哀兵状,伺机报仇。
都说文如其人,其实,球亦如其人,甚至其文。众名人球路,是“各村有各村的高招”。家瑾稳而准,一如其优雅含蓄的文章和其江浙人的个性;雷达躁而狠,将其大西北汉子的阳刚和其富于激情的文风,挥洒得淋漓尽致;建功打球特规矩,特实在,跟他恪守传统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一个样;高洪波则是小而巧,灵而活,好似他忽儿散文,忽而随笔,忽儿童话,忽儿寓言,文无定法,球无定法。
至于本人的球风、套路,“四条汉子”在我背后自有高论——那厮,也叫打球?咬牙、瞪眼、捶胸、跺脚不说,还犯规不息,国骂不止,实在没招,就扒掉衣服,大肚皮一鼓,把人注意力全吸过去……那也叫赢?功夫全在球外,云云。
咱听了,没脾气,人家说得基本在理,谁让咱是土八路的打球出身呢。至于肚皮问题,纯属恶毒攻击,实在枉煞我也。大夏天的,谁不赤膊上阵?放眼望去,众名人摄入的民脂民膏,一个赛一个。
本人仔细观察、比较了一阵,得出名人肚皮坡度的高低,竟与知名度的大小成正比。相形大腕们3尺以上的腰围,在下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了。
有一阵子,高洪波、陈建功为雪耻,竟背着我,大中午的也不怕中暑,偷偷苦练杀敌本领。别说,几个月下来,居然真成了点小气候,分别赢了我一盘。两位爷脸上顿时绽开了两朵大红花,即宣布赵某不可战胜的神话已成历史,即扬言长江后浪推前浪,一浪更比一浪高。
创作上,咱不服不行,可球桌上,本人咽不下这口气,曾是手下败将,岂能任其逞凶狂?是到了非亮出绝招、抛出杀手锏的时候了。于是就设下“美人计”,把我的一位颇有姿色的女同学急急Call来,一是做我的啦啦队,二是让二位大师分分心。结果呢,形势逆转,哥儿俩非但不是英雄难过美人关,反而在美人面前,有如神助,超常发挥,一时性起,把我杀得屁滚尿流。女友也见风使舵,大帮倒忙,大喝倒彩,真是“赔了夫人又折兵”,丢了大脸。
此后,再不敢带小姐之类的来助阵了,果然,建功、洪波再没赢过我一盘。
(摘自2000年8月4日《中国文化报》)